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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认为他做的事情是错的,她要审判他惩罚他。

可他们身在江湖,而江湖,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判定对错。

药杀/橘文泠

(本文刊载于《飞·魔幻》.03期)

(一)

江湖是多变而无情的地方,杀人与被杀,生死不断地轮回。

云娆看破这些之后选择了金盆洗手封剑退隐,她爱万里山河如画,退隐之后一心游历,天下九州,吴中的秀美,匡庐的绮丽,领略过见识过。

看过很多的风景,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,应该是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

偏偏在汩罗江畔,遇到让她心醉的布衣书生。

她醉倒在他的柔情中。

书生姓华,名子骞。他是汩罗江畔的青州人士,少时父母双亡寄人篱下,年纪渐长之后无心功名,只在乡中教几个幼童,维持着清贫单纯的生活。

无论外貌或是身家,他都是平凡中的平凡。

可云娆为他倾心。

她爱他的温柔。在江湖风浪中长成,她见过几多无情人无情事——今宵你侬我侬的情侣明日就可能反目成仇,对你恩重如山的人或许十年前曾杀了你的一门亲眷。

种种不可想象的变数,会让人的心渐渐死去,不再有跳动的感觉。

而那天华子骞为了感谢她救下落水的幼童,慌慌张张捧来热茶的窘态,却惹得她心中一动。

从此她在这不知名的小山村留下来,只希望能与这个人日日长相见。

可或许是她曾造杀孽,所以冥冥中注定不能得到幸福。

次年开春,华子骞一病不起。

云娆为他延医请药,名医十数位来了又走,药喝过不下百副,一直拖到夏中,病情仍不见起色,华子骞已是奄奄一息。

她再无他法,只有带着他往饮寒山中去求一线生机。

饮寒山,鹤医楼无心。

楼无心的草庐外栽种着凤凰花,此时还未到开花的季节,只有花萼上的一点殷红,在万绿丛中显出异样的娇艳。还有十余只鹤,黑颈长喙,周身覆着黑白两色的翎羽,道骨仙风。

准确说来鹤有十三只,因为昨夜飞走的那只今晨又飞了回来。

云娆又数了一遍,却发现鹤又变成了十二只——她想,自己大概真的是眼花了。

也难怪,算一算,她已经在草庐外跪了整整两天两夜,粒米未进,滴水未沾。

她来求医,可是鹤医并没有外人所说的那种医者父母心,甚至不愿见她一面。她只能用那种最简单最顽固的方法去打动鹤医的心——所谓精诚所致,金石为开。

就在这日晨间,草庐的门终于洞开。

楼无心,素衣,青带,跛足。

却又是绝世的姿容。

就好像是那样精致美妙的艺术品,却有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裂痕。那该是令人惋惜的,同情的,可是看见楼无心的眼,那眼中的冰冷,却只能敬畏。

你将问柳山庄的沐风带来见我,我便替他医治。楼无心这样说。

这个要求令云娆感到为难,也有许多的疑问,但她还是接下了楼无心交付的信物。楼无心给的期限很短,半个月后的午夜子时她必须要回到饮寒山的草庐来,如迟半刻,华子骞的最后一线生机也将失去。

姑娘就不怕我一去不回?她收起信物,笑着问。

那我也只是少费一番功夫,并没有什么损失。楼无心也笑着回答,神色间显露她没有将任何人的生死放在心上。而且……她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华子骞——

你爱他,你一定会回来。

爱是一个人的弱点,她们都曾经或者仍然身在江湖,没有人比江湖中的女子更明白这一点。

三天后,云娆踏着竹排沿山中溪流直入澜沧江,她撑着长竿,竹排在青山绿水间前行,路过云雀崖的时候她放开了嗓子唱起山歌。

山对山来崖对崖,蜜蜂采花深山里来……

过了云雀崖,可以望见远处山间一片垂柳青青。

那里是问柳山庄,沐氏的居处。

(二)

沐氏有女,小名青青。

这日沐青青听说有人在山中发现了一株奇异的木芍药,花色洁白枝叶摇曳,到了夜间更有萤火蛰伏其花叶上,密密麻麻,将花株映成通体透亮。

于是夜半子时,趁着浮云蔽月,她带着贴身的小丫头偷偷溜出山庄,沿山路向深山中去了。

她看见了那株木芍药,果然如传说那样萤火遍布,萤碧的光照亮方圆一丈之内。

也照亮了那个身穿夜行衣的人。

当来人亮出峨嵋刺时她便知大事不妙,拉起小丫头掉头飞跑,可对方轻功绝佳,片刻就赶到了她们的前面。

她保持着最后一点镇定问来人为何拦她去路,对方显然不愿多言,只说沐氏与他有仇,沐氏的人都该死。

恩怨情仇——既然身在江湖,没有人避得开这四个字。

来人言罢,一跃扑来。

千钧一发之际,有人拉着沐青青躲开了,而那个小丫头却没有这样的好命,峨嵋刺正入她的咽喉,一击毙命。

见闺中良伴瞬间倒地变成一具死尸,沐青青吓得失魂,可片刻后金刃交鸣的声音拉回她的神志,此时浮云尽去,月光下她看见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是个少女,此刻正仗剑与黑衣人斗在一处。

她不习武,但却分得出高下,只见那少女的剑法迅猛轻灵,很快占了上风。

最终黑衣人的一支峨嵋刺被挑落在地,他见势不妙,一个鹞子翻身落在竹林中,借着竹子的弹力瞬间掠出数丈。留下一句在竹林深处回荡的“后会有期”,标志今夜这场噩梦的结束。

少女走过来伸出手扶起沐青青,仔细打量她之后问她是不是问柳山庄的人。

沐青青自报了姓名,又秉持着一贯的家教询问恩人的高姓大名。

原来是沐氏的青青姑娘,少女似乎知道她的来历,月光下,少女露出温和美丽的笑容——

我姓云,单名一个娆字。

她们回到山庄时庄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,一干下人看见沐青青便立刻簇拥着她向大厅上去,云娆跟在众人后面进入,见厅上坐着沐青青的大哥与二哥。

两位庄主听过沐青青的形容,随即上前来向云娆致谢,并说此恩问柳山庄定当报偿。

他们问及她来岭南所为何事,她只说是访友,也因为听了木芍药的传闻起了好奇心,才会在今夜巧遇这场厮杀。

沐青青与她投缘,要留她在庄上住下,两位庄主也极力挽留。最后云娆答应下来,又说自己喜清净,大庄主便安排了最僻静的南厢独院给她居住。

这一阵闹腾,已经是四更初刻。

遣走待客的下人,云娆想反正也是睡不着,索性到院中走一走。到了外面只见草丛中萤火点点,一如银河降落凡尘。

她在脑海中一一过滤今夜看到的人,沐青青,大庄主,二庄主。

没有沐风。

这正是楼无心的要求令她为难之处,楼无心说沐风是沐氏第三子,可是天下共知问柳山庄并没有什么三庄主。

甚至没有人听过沐风这个名字。

对于一个似乎并不存在的人,要如何下手?

阿娆,身后有人以熟悉到亲昵的口气叫着她的名字。

云娆回过头去看黑影从月桂丛中走出来,夜行衣未去,赫然就是林中袭击沐青青的人。

她叫他杜大哥,感念他这次能出手相助。

杜桑在云雀崖隐居,他不像云娆是正式的退隐江湖,往昔恩怨从此可一笔勾销。他只是隐匿,躲避组织的势力,像老鼠那样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。

但这次他却为了云娆而出,他说他在崖上听见歌声,知道是她在求助,不能不帮。

可随即他又皱着眉头问云娆为何又回到江湖。

她大概地说了来龙去脉。

当年你退隐何其艰难,如今为了他再涉纷扰,是前功尽弃。杜桑的口吻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。

云娆只能笑,说这是她不得不为,又说此事了结就永不再回来。

杜桑再也不好说什么,江湖儿女的痴心,又有谁能劝得了阻得住。他伫立半晌,长长地叹了口气,转身欲走之时却又回过头来看她——

很多年之后,当云娆在饮寒山中踩过满地的凤凰花独自望月的时候,总能想起杜桑这夜回望自己时脸上的神情。

你将人命当做棋子,阿娆,这样的你——

无法离开江湖。

(三)

山庄之内有人力掘成的湖泊,有名映月。湖畔有小亭,题字临荷照影。

这天云娆辰时入亭,沐青青说编了一首筝曲来和她的那一套花间剑法,所以约她来此。她到的时候亭中还没有其他人,映月湖中的千叶莲含苞而立,迎风亭亭。

那含羞娇柔的风致,很像沐青青,该是千般宠爱中长成,只差一个人筑一间金屋将她密密地藏起来。

令人羡慕。

半刻后沐青青款款而来,身边为她抱筝琴的是一个男子,穿着宽袍广袖,文士装扮,英俊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,沐青青介绍说他是教她弹筝的先生,姓苏。

三人言谈甚欢,云娆舞剑,青青奏曲,苏先生在一旁指点曲中的纰漏。

一曲将终,筝弦忽然绷断割伤了沐青青的手指,她在下人的惊呼声中被簇拥着去包扎。

亭中只剩了云娆与苏先生。

苏先生为她倒茶,她看着他左手执壶,不由得微微一笑——

三庄主终于肯见我了。

楼无心说过,沐风用剑,是左手剑。

楼无心没有理由欺骗她,既然要求她将沐风带来就一定有沐风这个人,只是他由于某种原因将自己藏了起来,就藏在问柳山庄。所以她设计沐青青然后得以进入山庄,沐青青单纯可欺,两位庄主却必然会对她这个拙劣的手法生疑。

他们对她生疑,就没有比沐风更好的刺探者。

对于一个似乎不存在的人,与其去寻找,不如激他出来。

听到她的问题,“苏先生”笑起来,倒也没有掩饰,他立刻承认自己就是沐风,最后他夸赞了一句——

无盐女果然心计深沉,无怪乎当年造下一夕屠村的杀业,如今却依然能逍遥于世。

这短短的一句话开启了云娆的噩梦。

无盐女是她仍是杀手时的外号,云娆二字虽然不为人知,这个外号却是传遍江湖。

莫怀村,那夜她剑起剑落之间,葬送了百余条性命。

她还记得那个少女,将幼弟严严护在身下,却仍然避免不了一死的命运,少女死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不肯合上,始终瞪着她,透出清冷的光。

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。

后来她听说那村子里有出门在外的人回来了,在废墟中抱着亲人腐烂的尸体号哭了整整三日三夜。

就从那一次起,她萌生退志。

后来她真的退隐了,可那样大的杀业永远也无法抹消,这是她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和恐惧。

几乎是立刻的,云娆抽出腰间的软剑,她不在乎在山庄中杀人会引起怎样的后果,她只知道必须杀了眼前的知情人。

可是沐风比她更快。

他也用软剑,这一点楼无心并没有告诉她。

沐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问——

难道你忘了是谁传授你这杀人的剑法?

她当然记得,她十岁入阁,剑法是阁主亲传。

易生阁,性命如利货,可买可卖,易生易死,转手之间。

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,她想过很多沐风隐姓埋名的理由,却没有想到他就是易生阁的主人。

她畏惧他,一如往昔在阁中当杀手之时,她缓缓下拜。

念你尚识旧主,沐风的剑尖始终不离她咽喉半寸之处,我给你一个机会,说出你背后的主使者。

他当然知道她当年花了多少代价才离开易生阁,所以也明白她不会轻易再涉江湖。

云娆奉上了楼无心交付的信物——羊脂白玉的玉佩,沐风将它从中剖开,内面刻着一幅明月当空杨柳依依,临江阁中有佳人起舞,翩翩似欲乘风而去的画面。

沐风垂下了剑。

他握着玉佩沉默良久,最终轻叹一声,喃喃吟着两句——

舞低杨柳楼心月,歌尽桃花扇底风。

云娆看得清楚,那舞者的面容,像极了楼无心。

原来她是舞者。

可如今她已不能再舞。

(四)

楼无心原名柳心月,居扬州,二十四桥明月夜,她与沐风相逢五亭桥上,那夜她的舞姿风华绝代,迷乱了沐风年少轻狂的心。

说起楼无心,沐风连目光也变得温柔。他说她最爱白鹤,也擅长鹤舞,又说他为了她在扬州盘桓了三年,将万千红粉都视若无睹。

可她总是拒绝他。

往事重提,他依然为之黯然。

楼无心有痼疾,不知何时发病,病可致死。今宵花好酒醇,或许明晨便要阴阳相隔。她心存慈悲,不希望有人会因她而有一日徒增伤悲,是以每每面对他人的示好,她总是襄王有梦而神女无心。

可真正的思慕又岂是能拒绝了事的。

沐风与她纠缠了三年,相思成结,无人可解。

她一走了之。

她的姐妹们说她跟一个游方的神医走了,提及这一段,沐风的神情那样恨恨,是毫不掩饰的忌恨与怨毒。

云娆并不觉得奇怪。

看楼无心的近况,她的病根必然是在腿上,要保住性命便要牺牲双腿。

可偏偏她是个舞者。

不知道那个神医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她,也难怪因此招致沐风的怨恨——

他深爱着的女子,却有别人比他更能影响她的抉择。

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楼无心才要她将沐风带去饮寒山——不能起舞的舞者,不再风华绝代的爱人,沐风是否对她仍有眷恋?所以她找了一个人来试探,只要不是当面的伤害,她至少还能保有一丝骄傲,哪怕终身饮恨,孤独山中。

可沐风愿前往饮寒山。

他们依旧走澜沧江水路,只是这次是逆流而上,比来时慢了许多。

进入江水主道后云娆便莫名病倒,终日昏昏沉沉,每日只能清醒片刻,问一问到了何处。沐风告诉她船行到了哪里,她虽然没有精力说话,心里却是明白的。

行程已慢。

最终抵达饮寒山时,比约定的时辰迟了半刻。

楼无心已在草庐外等着他们,今夜月色如水,虽没有扬州二十四桥的旖旎风情,可是她甚至连一丝久别重逢的欢欣都没有,只是冷冷地对云娆说——

你迟了。

云娆看着沐风走进楼无心的草庐,他对她保证会尽全力让楼无心医治华子骞。

庐中,楼无心靠在榻边半瞑着目,一旁焚着香,那是她最爱的丹心桂。

沐风觉得自己仿佛回到多年以前,那绝代的佳人,近在咫尺,却又遥不可及。

他从未得到过她的心。

可是此刻事情似乎终于有了转机。

他上前去,亲昵地喊她阿月,哪怕一别经年,她已不再是那个宛如飞燕再世的柳心月。

哪怕她是跛着脚走到他面前,一个踉跄跌进他怀中。

灯火昏黄,沐风仔细看她,不是记忆中珠环翠绕的模样,如今她钗钿尽去,钗荆裙布,发间的木簪散发着木质特有的清香。

她轻轻贴上他的胸口。

温香软玉入怀,他微微钩起嘴角,可下一刻他猛地推开怀中人。

楼无心跌倒在地,嘴角一丝血红蜿蜒而下。

他震惊地看着她。

她擦去嘴角的血迹,可很快又有鲜血从她口中涌出,但她还是笑得畅意。

我知道你一定会来,为了那批宝藏你一定会来。

那是多少年的前尘往事,纠缠到如今。

沐风发出了冷冷的笑声,他虽不明白楼无心从何得知这件事,但是一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能活,二来——

她辜负了他此生唯一付出的爱情。

有高僧说过,你既无心我便休。

他将这句话说给楼无心听,话音落下的同时,双掌也运劲击出。

楼无心的脸上有诧异,他不由得得意地想,这个女子虽然算得上聪明绝顶,却仍然是棋差一招……

她认为他做的事情是错的,她要审判他惩罚他。

可他们身在江湖,而江湖,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判定对错。

忽然,昏黄灯火映得寒光一闪而过。

(五)

沐风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透出的长剑时,是满脸的不敢置信。

抽剑,抹血,收剑,云娆的动作一气呵成,软剑穿过血肉的声音令她感到恐惧和厌恶,沐风重重倒地,血自他身下涌出,在地面铺陈出一幅妖异的画面。

你……这是他在世上说的最后一个字,下一刻云娆割断了他的咽喉。

自始至终,楼无心一言不发。

她看着云娆熄了那一炉香,又过来将她扶起。她忍不住问为何云娆会在此时出现——

为何她知道自己要杀沐风。

云娆想起自己接受她的托付,离开饮寒山的那一天。那时楼无心的目光令她觉得熟悉,却总是想不起来那目光中的含义。

直到沐风再提起莫怀村,杀手无盐女。

云娆想起那是带着血腥与憎恨的目光,易生阁中的买命人总有这样的目光,她绝不会看错。

更何况……

今夜楼无心头上的木簪质地老黄中带有血纹,是南粤深山中所产委蛇木,又称百毒之祖,能统御群香,与她房中焚烧的丹心桂互相融合后正是化人功力的剧毒。

对于各种害人的法子,不会有人比杀手知道得更清楚。

而沐风也是有备而来,她从他的尸体上搜出了避毒丹。

云娆没有相信过他。

纵然他做出那样深情的样子,可她还是自病倒的那一日便开始怀疑,这病来得蹊跷,她记得当年脱离易生阁,易生阁里只是让她完成三件任务,虽然艰辛却不是强人所难无法办到,那时她便疑心,自己知晓阁中许多隐秘,如何这样简单便放行?

除非阁里有永远控制自己的把柄。

那是何种方法?毒?药?蛊?她无法确定,但这次归途中,沐风定然是对她心存猜疑……

当然可能性还有很多,但是当她今夜看到委蛇木,猜测到楼无心所求的那一刻,便已当机立断做下了决定——杀掉沐风是势在必行。

既然楼无心想杀他,她就用他的性命去交换华子骞的性命。

对她而言,这是一命换一命的交易,最为公平。

杜桑说得对,她视人命,不过棋子。

楼无心为华子骞医治,先施针,后治药。

或许是久病成医,又或者她承袭了那个神医的手段,总之楼无心的医术果然高明,施针三日,华子骞的情况大有起色,知道自行吞咽喂入口中的食物,面色不再是死灰一般。

云娆自然欢喜。

而病榻边,楼无心看着她关心过切的神情,不知怎的竟提起自己与沐风之间的种种过往。

佛家说因果,凡事既得其果,必有前因。

那时她还很年少,相交的都是些富贵中人,那样的人对别的都无所谓,只是怕日子不够新鲜有趣。那些人中,就有长平侯。

她竟然结交过因谋逆被灭族的乱臣贼子,这让云娆颇为意外。

谁也不知道那些谣言是从哪里来的——有人说长平侯将为起事准备的宝藏位置告诉了她……

楼无心说起这些,脸上是苦涩的笑容。

然后她遇见沐风,他向她示好,从此生出百般的纠葛。

她慢慢地说着前尘,云娆在旁倾听,白日里草庐中光线很好,足够她看清楼无心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,不甘的,伤心的,无可奈何的。

你爱他,是不是?于是洞悉人心如云娆,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然对答案明了于心。

楼无心点头。

可你一见面就取他的性命,医者父母心,而你果然名副其实,无心。她带着讥诮这样说,如今楼无心欠她一条性命,她终于可以不再战战兢兢地面对她。

快刀方能斩乱麻,既然已经决定切断情丝,就不该心存任何幻想和犹豫……你爱的人在你面前,拖延得越久,你就越不忍心杀他。

楼无心一边取下华子骞身上的金针,一边慢慢道来,她目光专注,以至于云娆有那么一瞬间错觉,以为她是在对着华子骞而不是自己说话。

然后追述继续,楼无心提到了一个地方,莫怀村。

当年神医为了让楼无心明白沐风的用心,将宝藏藏于莫怀村的假消息传给沐风知晓,不多时莫怀村果然发生惨案。

这件事,没有人比云娆更清楚。

屠村之后,易生阁买下了莫怀村的土地。当然,那里什么也没有。

此刻回头去看往事,沐风是魔头,她是凶手,而那个神医也并非善类,为了取得楼无心的信任,他不惜以人命为赌注。可结果又如何?楼无心一心所系的依然是沐风,她爱他,所以要杀了他来阻断他的杀业。

他们每个人都有罪。

只有那些死于她剑下的村民,是真正的无辜。

既种恶因,必有恶果。

最终楼无心说了这样暗含玄机的话,收起金针,告诉她华子骞的施针已经结束,接下去的药疗方子与过程她已写下结册放在主庐,而她自己则将外出云游采药,归期不定。

(六)

华子骞醒来,是楼无心离开后第三天的事。

辰时,云娆刚煎好了药端来,进屋便看见华子骞半身靠着床榻坐起,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。

她自然是欣喜的,上前嘘寒问暖,华子骞却只是笑而不答,过了片刻,他拉住她的手说——

阿娆,你待我真好。

受到心上人的称赞,任何女子都会含羞带怯。

她看着他将药喝完,然后替他盖严被子,自己端着空碗出去。

到溪边清洗药碗,她曲身之时忽觉腰间有些不妥,手一探才知竟是随身的软剑没了去向。

剑客的剑,等同于性命。

心头袭上一片阴影,她即刻起身返回,靠近草庐时便已闻见熟悉的血腥味。

她大惊失色抢入——

血色染红了半床被褥,她惯用的软剑绞在华子骞的喉头,他尚未气绝,正嘶嘶地喘息着。

她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

华子骞抬起头,向她笑了笑,指了指一旁桌上的一个瓷瓶。

随即,垂手,离世。

瓷瓶下压着一封信。

直到此时云娆才知道原来自己中毒已久。

她爱的这个人,有着温厚笑容的书生,他每天将一点毒下在银耳汤里端给她,只因为她有一手辨毒的本事,一次下得太重便会被她觉察。

他竟如此恨她,哪怕朝夕相对,哪怕日夜做出那样钟情的样子,仍然无法消弭他的心头恨意。

可最后他却将解药留给了她。

锥心泣血日夜煎熬之苦,唯生者可知。留给她的信中,华子骞给出了放她一条生路的理由,他给她选择的权利,是心冷死去,或是生不如死地活着。

就像他那样——

莫怀村,华子骞是唯一的幸存者,他找到未婚妻时她的尸体已经开始腐坏,身下,是她未足四岁的幼弟,也已气绝多时。

他的未婚妻,死不瞑目。

他必须要找到复仇的对象,必须要复仇。

他找到了云娆。

他本想毒死她,却在这一次的求医过程中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惩罚她的办法。

他将她的心唯一存活的那部分也害死了。

云娆想或许在自己回来之前华子骞已经清醒过,或许楼无心已经知道了这一切,才有了之前的那番言论。

既种恶因,必生恶果。

他说她待他真好,可她自以为是的爱情,却是凌迟他的利刃。

这就是她得到的结果。

这一夜,草庐中传出了鬼母泣子般的哭声,次日天明时晨曦的光落在屋外的草地上,只见火红的凤凰花落了满地,大片的,又或是斑斑点点的,这样的情景,也许是天地也伤了心,泣了血。

后来,杜桑再见到云娆时她已经可以笑着说他有先见之明,她这样的人离不开江湖,满手血腥的罪者,只有留在这江湖,迎接有朝一日报应不爽的那种宿命。

她重又回到在山水间行走的日子,看更多的风景,与更多的人相遇然后擦肩而过。

她再也不动心,再也不能动心。

而每年凤凰花开的时候,她还是会回一次饮寒山,撑着竹排逆澜沧江而上,过云雀崖时她还会唱那首山歌——

山对山来崖对崖,蜜蜂采花深山里来。蜜蜂本为采花死,梁山伯为祝英台。

其实一切就像歌里唱的那样,人生在世,伤心也好无奈也罢,谁又不是为了自己心上的那一个人,拼却一生殇,即便人不在了,却还要守着,守着那颗已经死掉的心,蹉跎岁岁年年,看日升月落——

听,花落无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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