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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人界庙宇躲清闲的少白上神被突然上门的仙友婳栀吵醒了美梦。

他悻悻地将门打开,便有略显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。入眼的是一双桃花美目,一张樱桃小口。还有红衣摇曳,以及香肩外露。

这位婳栀上神担了三界第一美人的称号近千年,依旧没有哪个美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。天上的神说她该入妖道,有伤风化。唯独少白与她臭味相投,倒是成了挚友。

为表友谊,二人曾对天发誓要放过彼此,绝对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。

婳栀倚在门前,柔声道:“我来人界办事,独守庙宇,未免寂寞,便来寻你饮酒作乐。听闻天玑星君曾给过你一坛好酒,我觉你可能缺少一位酒友……你看我贴心吗?”

“家道中落”是罗子钦听过的最残忍的话。

若是生来贫穷,大抵也就会习惯那种粗布麻衣的生活。可“家道中落”不一样,这是一段从富贵到贫穷的过程。昨日,餐桌上还是鸡鸭鱼肉。今时,便连餐桌都被拉去变卖了。想要喝口水,却连杯子都找不到,水缸旁放了一个枯叶般的水瓢,吹点儿风,应该就能跟着飘摇。

罗家世代经商,罗子钦的父亲不懂何为在商言商,反倒做了一辈子的君子。即便是在家境败落后,他也未曾忘记自己做人的准则。他召集了所有跟随过自己的下人,将家中仅剩的银钱都散给了他们。最后只留他们父子二人,蹲在女人指甲长短的烛火下,查着所剩无几的铜板。

办完这些事后,阿爹便自尽了。

因为散尽家财,阿爹上吊时连白绫都用不起。只是用不知他从何处寻来的三尺麻绳,便草草了却了自己的性命。

君子之道,便是自挂房梁后留儿子孤身一人承担他的债务与烂摊子?

罗子钦没有自挂东南枝的勇气,他觉得自己还得努力活下去。

纨绔十六年的罗少爷变卖家中所有维持着牌面的东西,安葬了父亲,偿还了一笔再也拖欠不得的债务。而后他又贴了转卖房子的告示,谁料买主没有等来,反倒是来了一群地痞。这些人从前见了他都是一副直不起腰的狗腿相,如今却敢变着法子羞辱他。他本应暂时服软,装猪扮狗、卧薪尝胆。可罗少爷到底年轻,耐不住性子,眉角轻挑,反唇相讥。他嘴皮子利落,只可惜年轻力不壮,逞了口舌之快后,便被打了个鼻青脸肿。

地痞过后,又来了一群父亲从前的“朋友”们。父亲做人有些不知变通。老祖宗交代说“切莫主动招惹官家人”,他谨记,从此坚决不肯与官府有任何牵连。人家找上门时,他闭门谢客,无声地请人家吃了一遭闭门羹。

他得罪的,是当朝懿王陈守信。此人虽说名字土了些,可到底是当今天子的亲叔父。他位高权重,且睚眦必报。罗家得罪了他,他便设下圈套,不但坑尽罗家所有家财,还害得罗家负债累累。简直是有仇必报的典范。

现在来寻罗子钦的这些“先父朋友”,便统统是来讨债的。

罗子钦还不出银子,他们便要抢走房子。罗子钦也没挣扎,拖着一身伤便要转身离去。债主客套道:“贤侄不收拾行李吗?”

“不了。”他道,“您记得帮我父亲擦擦骨灰坛便好?”

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行李是他可以带走的?那只在水缸旁飘摇的破瓢吗?

罗少爷一无所有地离开了老宅,身无分文,只腰间带了一枚玉佩。这是阿爹的遗物,看起来是件值钱的老古董。阿爹说,他出生那日,曾有一红衣女仙给他托梦,言罗子钦与她有缘,临走前便留下了这枚玉佩。至于用法,女仙没说,父亲不知。罗子钦想了想,便学了话本里的法子——用鲜血蹭一蹭。前后左右,似煎鱼般,一处也未曾放过。

红烟氤氲,半睡半醒的红衣美人竟当真自其间袅袅而来,美目盼兮,含着点点嗔怒。她单手撑着腰,懒懒地抱怨道:“你随便晃一晃,我便能出现了,何须把血抹在上面?脏不脏?”婳栀扭头,看到了被打得浑身是血鼻青脸肿的罗子钦。她急忙蹲下身来,挑着他的下巴,浑身散发母性光辉地问道,“小可怜儿,怎么被人打成了这样。”

罗子钦感觉自己被人调戏了。

他就那样被她托着下巴,没反抗,没挣扎。他像一只被隔壁村野猫欺负了的小奶猫,把受了伤的脑袋搭在主人的手上寻求庇护。他委屈巴巴地问道:“你能帮我杀了那些人吗?”

“不能。”婳栀收回不规矩的手,明言拒绝,“我是神,做不得杀人的勾当。”

罗子钦退而求其次:“那你能帮我找回罗家曾经的荣耀吗?”

婳栀依旧在摇头:“此事有违天道,人家做不得呢。”

“那你能为我做什么?”

“让你心爱的姑娘爱上你,或者拯救一下你这张鼻青脸肿的小脸……”

罗子钦默默后撤,脸色微微一沉,典型的“翻脸不认人”。他来回翻开那枚玉佩,淡淡道:“这枚玉佩看起来值些银子,指不上你,我还是去把它当了吧。”

婳栀原本不是神,她是人修成的神。

她做人那会儿,天下还不是陈家的江山,群雄割据,天下大乱。她的未婚夫婿被带去了战场,再也没能回来。她因为漂亮,被敌军掳去,献给了君王。再后来,敌国亡了,她也一并丧了命。世人皆道,那鲁国的帝王是因为沉迷于她的美色,所以日日沉醉温柔乡,昏庸无道,才会自取灭亡。事后鲁王幡然悔悟,为时已晚,只有杀她泄愤。

故国的人们四处传播她的故事。言她忠义聪慧,为夫报仇,不惜以身涉险,以娇弱女子之身,灭了鲁国。这故事越编越圆,人们在自我感动后,相继为婳栀修了庙宇。供奉的香火太过鼎盛,婳栀就这般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送去天界,成了仙。

天界讨论其功过时,言她以一己之力拯救万民于水火,功德极大,遂在历经天劫后,成功被封为神。除却少白这种天生神胎的神二代外,其他神明都需司掌一职,接受世人的供奉方可永存。婳栀没什么本事,就是单纯的长了一张漂亮了脸蛋能够轻而易举乱了男人的心。上头想了想,便给她封了“欲望”的称谓。这是相对上得台面的称呼,直白来说,她司掌男女房中事。供奉她,招桃花、避小三,颇得各个年龄阶层女性的芳心。

至于她与罗子钦所谓的缘分……同行都知道,神明们时常这样忽悠人。这样便会得一人长长久久的供奉,不至于魂飞魄散,祭了盘古大神。

婳栀跑到少白的神社提着酒壶抱怨与罗子钦初次见面后的不愉快,她红着眼睛,张口便是脏话,却又让人我见犹怜。她嗔怪道:“平白无故召唤我,又在提出一堆神明办不到的要求后劈头盖脸地羞辱我一顿。你说说,他是不是欺人太甚?”

“谁让你将玉佩给了他?”少白似笑非笑道,“自找的。”

婳栀耸了耸肩,桃花眼漾出一抹妩媚来:“我不过抱怨几句,又没说自己生了后悔的心思。他那张脸可真是出奇的好看……长得好看的男人,就算是再坏,你也不舍得真的对他生气对不对。”

罗子钦从自家老宅被赶了出来,流落街头。他转了转眼睛,拎着那枚蹭了血的玉佩便要跑到当铺去。婳栀急忙抱着他的腰死活不让他往当铺里面去,她威胁道:“你这样对待神物,可是要遭天谴的。”

“难道你忍心看着我被活活饿死吗?”罗子钦眨了眨眼睛,眼底含了水雾,这才是最正宗的楚楚可怜。

婳栀落败,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。她可怜巴巴道:“要当,你就当这些。不够我就寻少白要去。那玉佩可是我的命根子,你可不能随意给别人。”

两个大美人你来我往地装着可怜。当铺老板看不过去了,当即衣袖一甩,抹平算盘,大声道:“你们两个别哭了,我多算点儿银子给你们!”

出门后,婳栀叹气道:“为神多年,走了正道,本事明显衰退。若是从前,定叫他交出整家当铺,且自愿留下给我做一名账房先生。”

罗子钦听了这话,黑葡萄似的眼睛闪了闪。他扯住婳栀,幽幽地问:“你看我长得好看吗?”

婳栀顺势摸了一把罗子钦的脸,把该占的便宜占了占。她称赞道:“好看,好看,虽说和我比稍稍差了些。”

罗子钦眼巴巴地看着婳栀:“我听说过你的故事,传闻说你依靠自己的脸乱了鲁国,逼鲁王自杀。你能做到的事,我是不是也可以?”

婳栀掏了掏耳朵,感觉里面可能进了什么脏东西,所以出现了幻听。

“你是神,我不和你比。我不想毁了姜国,我就是想要靠这张脸找个靠山。一辈子好吃懒做,还能好吃好喝。”罗子钦咳了咳,“文明点儿说,那叫锦衣玉食的生活。”

罗子钦小鹿一般的眸子,水汪汪的,看起来当真是人畜无害。能将欲望粉饰得这般清澈透明,这该如何评价?婳栀仔细搜索一番自己这常年不用的脑子,终于得出结论:渣得明白,坏得彻底,对自己的定位很有自知之明。

“单从相貌来讲,我能做到的事你自然可以做到。”婳栀抚摸着罗子钦的脸颊,继续趁机占他的便宜。她轻轻叹气,转折道,“可惜我们还有一点不一样,嗯,我毕竟是个女人。你想走我的老路,性别似乎不太允许。难道说,你们的皇帝……有龙阳之癖?”

罗子钦摇了摇头,淡淡道:“他便当真有龙阳之癖,我也没有那么豁得出去。可在如今的姜国,有钱有势的又不是只有男人。”

“所以你的目标……是皇后还是公主?”

“皇后难度大风险高,还是公主比较稳妥。”罗子钦抬起头来,撒娇道,“随便挑选一个受皇帝宠爱的女儿让她爱上我,这是你擅长的领域吧!这一次,你可以帮我吧?”

婳栀感觉自己好像刚刚吃了麻薯,然后被噎住了,不能说话,不能喘息,憋得浑身难受。只是被罗子钦那种眼神盯着看,她实在没有理由不妥协。

神不是妖,虽能飞天遁地,却不能随心所欲。

先前婳栀表明自己可以“让你心爱的姑娘爱上你”,其实这种中间也有为了面子而吹嘘的成分。她虽然有左右人类感情的能力,却因为天条限制而不能这样做。她能做的,不过是引导而已——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,来求她赐予缘分。她听到后,会为少女创造出于那人见面的契机。至于男人是否会爱上少女,这却是红鸾星君掌管姻缘的范围,她不可逾矩。

罗子钦感觉自己做人甚是憋屈,家道中落,受人欺凌,亲人离世,孤苦伶仃。好不容易招来一位与他有缘的神明,结果还是那样一位没什么用的“花瓶”。他好不容易想出那样一个可以利用这位神明的主意,结果呢?凡事依旧还得靠自己,神明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。

婳栀觉得做神做到自己这副模样,委实没什么脸面再回天庭。想她已经晋了上神的位份,虽然因为性格问题有些不受待见,可当着她的面儿,三界之内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都得给她几分薄面?自己怎么就沦落至此——乔装打扮,去打探诸位公主的消息。还得多方考虑,哪一位可以成为罗家小崽子的垫脚石。

做这种事,不但丢人而且无耻,她不敢乱用仙法,怕遭天谴。便打扮成男人的模样,跑去皇城附近与一众无聊之人谈论起了八卦。明明塞肿了腰、贴了满脸的胡子,竟还有男人贴上前来对她动手动脚。

她这由内而外散发着的魅力,有时候是真的该死。

婳栀被两个油腻男人追了两条街,而后被罗子钦一把抓进了巷子里。

“你都画成这样了,身后还能跟出这许多尾巴来?”罗子钦的眼睛里平白多出一份艳羡,“这么活着很累吧?不如你把这种能力给我,让我来替你承担这份苦痛!”

一本正经地无耻,才是无耻的最高境界。

此时他抱着婳栀的腰,吐出的气息吹在她的耳畔,痒得她险些笑出声来。她顺势又往罗子钦的怀里蹭了蹭,故作正经道:“足够的美貌加上足够的无耻,你已经很厉害了。”

“我觉得这样还不够,还有进步的空间。”

婳栀四下看了看,突见“怡红楼”那姹紫嫣红的牌匾。她素手微抬,一本正经道:“学习不仅要讲理论,还需一定的实践。看到那里了吗?怡红楼将是送你走向成功的最佳殿堂。”

随后,婳栀捏了个诀,便将罗子钦变作了女子的模样。

婳栀将罗子钦送去了怡红院。她似做惯这种事的人贩子般,交认、收钱,而后全无留恋地跑远。她用卖了罗子钦赚的银子换了两壶好酒,转而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少白。冲进门后,她便兴致勃勃地讲述了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。

“人类毕竟只是人类,区区十六岁的小鬼,如何能过抗衡本座的大智慧?”婳栀眨了眨眼,骄傲道,“陆晟做梦也想不到,有朝一日,我会骗人骗得这么利落。而我骗的,还是……”

她住了嘴,眼底虽依旧噙着笑意,却似有泪花闪现出来。

少白略显嫌弃地看了看婳栀,小声道:“别用那副表情看着我,万一我对你动了心,咱们这朋友可就做不成了。”

“连少白上神都会说出会对我动心这种话,他怎么就不能呢?”婳栀喝了一口闷酒,转又良心发现道,“本上神突然良心发现,感觉自己似乎稍稍做得有些过分。”

虽说罗子钦现在的思想作风有些问题,可勉强还能算是一棵茁壮成长的小树,就算被风吹得歪了些,也能看出他是一棵树,而不是一根草。把他送去那种地方,耳濡目染地学些不该学的东西,这树可能就要真的长歪了,日后他入阴曹地府被判一生功过时,她没准还需作为间接责任人为他的步入歧途负些责任。

这样不好。

思及此处,婳栀却又端起了酒坛子:“算了,让他在那先玩上两三日。到底是个男人,也不能真叫人占了便宜。”

三日后,醉醺醺的婳栀化作男人模样,去了怡红楼。随后,她便见不过三日时光便已熬成头牌的“罗姑娘”正忙着万花丛中过,笑得明艳动人。青楼头牌,他做得得心应手。纵然以后出门担了一个“婳栀徒弟”的名号,也定然不会辱没了师门。

婳栀一把将他从人群里拽了出来。

罗子钦顺势倒进她的怀里,搂着她的腰,娇俏道:“上神看我学得如何?”

很好,极好,青出于蓝胜于蓝,简直天生就是这块料。上苍收走了他的所有,只给他留下一张好看的脸,他倒是一点儿也没浪费。婳栀忍不住嗤笑一声:“您倒还真是看得开。”

罗子钦挑眉,娇俏道:“我家里该死的、不该死的都死了,该没的、不该没的也都没了。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,当然看得开。”

“你这么拼命,是为了什么?”她歪着脖子,轻声笑问,“为了给家人报仇吗?”

“报了仇他们也不会活过来。舍我而去的父亲,又哪有亲情可言?若说报仇,他难道不也是我的仇人?”罗子钦倚在栏杆上,轻轻用手指卷着鬓角的长发,“我就是想要自己吃饱穿暖还了罗家欠下的债务。我想寻个靠山,好好活下去。不说砍了那些欺负我的人的爪子,也得让他们再不敢把鞋底踩在我的脸上。”

“她”摸着自己的脸,眨眼问道:“我这么好看的一张脸,若是被踩伤了可怎么办?”

挺悲情的一段话,只可惜最后转了画风。婳栀掐着罗子钦的脸,轻轻在“她”额头烙下一吻。她说:“反正过几日你便又要属于其他人了,趁此良机,我得先占占你的便宜。免得又白来人世一遭,做了亏本的买卖。”

随后,她挥了挥衣袖,将罗子钦变回原本男生的模样,自己则爬着窗子准备跳了出去。身后罗子钦抓住了她的袖口,软软糯糯地问道:“我的心愿还没有达成呢,你不会就这样不管我了吧。”

“不会不会。”婳栀大义凛然,“到底摸了你的脸,又怎能抛下你不管?你要的公主殿下我一定帮你弄到手,只是日后入冥府见了判官,千万别提我总想要对你亲亲抱抱。”

皇帝膝下共有三女,长女丑陋,次女刁蛮。唯独小女儿,肤白貌美,性子温婉,听说还多才多艺。抛开挑战难度不提,小女儿绝对是居家过日子优先之选。虽谈不上真爱,可得了这样一位妻子,到底不会是什么坏事。

婳栀仔细挑了挑,果断将长公主的画像拿到罗子钦的面前。她正经道:“丑是丑了些,可毕竟是当朝长公主。听说颇得皇帝欢心,搞定她,别说只是要荣华富贵了。就算你想杀了陈守信为罗家报仇,应该也是可以的。而且长得丑的人要求应该不会太高,你随便上演一幕英雄救美或者惊鸿一瞥,差不多就可以将她搞定了。”

罗子钦认真地看着那张画像,半晌没有发表任何言论。

婳栀满脸阴谋得逞后的得意,她继续添油加醋道:“听说她出嫁两次,和离两次,显然是一位受了情伤的姑娘。借此良机,乘虚而入,我再帮你煽风点火。相信你马上就会成为姜国的驸马爷,罗公子对本座的安排可还满意?”

罗子钦抬起头来,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:“虽然不是特别满意,但我觉得还算可以。”

婳栀又被噎住了。

“那个……你下得去手?”

罗子钦之于长公主,正如白菜碰了猪。婳栀自己生得好,性子也妥妥是个外貌协会的,最见不得这种郎才女不貌,或是郎不才女貌的场景。可罗子钦本人对这事儿却是浑不在意,还眼巴巴地反问道:“为何会下不去手?”

婳栀轻轻叹了口气,转而掏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小公主的画像。她拉开画轴,轻声道:“我觉得还是这一位比较适合你。”

罗子钦看后,若有所思道:“说得对,这个的确比那一位好看些。”

语气平淡,无波无澜。看来皮囊在他眼中当真不重要,他所看到的,不过是高人一等的身份与白花花的银两。婳栀拍了拍罗子钦的脑瓜子,由衷赞叹道:“对自己下手这么狠,你当真是前途无量啊。”她挨着罗子钦坐下,轻声道,“你说你想走我的路,可你又如何知道,我当年究竟走了什么路。”

她出生那年,家乡大旱,边疆征战。

前线战士拼死作战保家卫国,后方百姓捐献赋税,保前线战士的吃穿。这一切,看起来自然而然。只是,与敌作战时,战士会死。可天降大旱,颗粒无收,人们也会死。要么因天灾,被活活饿死;要么因交不起赋税,被官兵活活打死。

婳栀的家,属于第二种。

那时,她还没有婳栀这个听起来既明艳又有些矫揉造作的名字,家人唤她阿花,花花草草的那个花。家乡旱得厉害,官兵来了,她实在交不起赋税。老兵们见惯了这种情况,倒也算通情达理地多给了一条路——要么交人,要么交钱。

所谓交人,即是将家中剩下的男丁一并送上战场。阿妈看了看大儿子那可怜巴巴的样子,果断将自家女儿从身后拽了出来:“官爷,您看我家这囡囡,可能去战场为国家做些贡献。”

官兵们哄堂而笑,笑这妇人的不自量力。其中一个颇有见识的老兵却是认真端详阿花一番:“你家这丫头虽是不能送去战场,可她倒是生了一张可以送进宫中的脸。”

十四岁尚未长开的姑娘,倒是有一副倾城媚骨。虽只是装裹在粗布麻衣中,却是丝毫不差宫中那些每日里穿金戴银的娘娘。

官兵们就这样将阿花带走了。

说好的送她入宫,谁料半路这些人却起了歹念。关键时刻,救她的是另外一伙士兵。其中还有一张让人熟悉的脸——幼时阿爹给她结的娃娃亲,三年前上了战场,始终杳无音讯。

虽说二人私下里甚少见面,可阿花还是觉得自己见到了亲人。

相处不过一日,这些人竟也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……其中也包括那刚刚被她视作亲人的未婚夫婿。

关键时刻,又有另外一伙儿官兵打扰了他们的好事。

月余时光的兜兜转转,阿花被不同的人夺去,让不同的人生出了各种不该有的心思。最后,她被送去鲁王宫中……听说这位便是致使故国连年征战的罪魁祸首。从某些角度来看,他是她的仇人。

仇人相见,倒也没有分外眼红,她抓过桌面上的糕点,仓鼠似的就往嘴里塞。

“他们从哪把你捡回来的?”鲁国年轻的君王陆晟略显嫌弃地戳了戳阿花的脑门,“这些人该不会是认为朕会对你这种小丫头感兴趣吧。”

“你会对我感兴趣的。”

对于此事,在与那些豺狼虎豹相处后,阿花特别自信。

陆晟一声嗤笑:“听说你因为这张漂亮脸蛋,一路吃了不少的苦。既然知道这张脸是痛苦的根源,为什么不毁了它?”

“可正是因为这张脸,我才兜兜转转地被送来这里。如果没有它,我可能在家乡时就已经饿死了。我不想死,一点儿也不想死。”她看了一眼陆晟,毫无廉耻之心地问道,“你要娶我吗?”

陆晟挑眉反问:“这般直白?”

“你长得好看还有钱,嫁给你明显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。”阿花瞪圆了眼睛,用充满欲望的眼珠子“天真无邪”地看着陆晟,“经过这些日子的漂泊与磨难,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——送到嘴边的肥肉,一定要趁早下手,否则就会被别人抢走的。好多人想要抢我,所以我算是那块肥肉。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靠山,所以你也是块肥肉。我认为咱们应该及时咬住彼此,否则可能都会后悔。”

至此,陆晟对阿花的第一印象已经成型——他从未见过脸皮这般厚的姑娘。

罗子钦认真听了半晌,忍不住问道:“这和我知道的故事似乎不太一样。”

故事中,她与自己的未婚夫婿是一对苦命鸳鸯,她一身忠肝义胆,为故国付出了一生。现实中,她与自己未婚夫婿则没有什么情分,甚至还有些仇恨。至于那位被她魅惑而亡国的君主,也没有对她强取豪夺,反倒是她死皮赖脸地抓住了人家,无耻至极。

陆晟嫌弃她,却到底还是留下了她。他嫌她的名字土,便给她改名为婳栀,还教她写自己的名字。婳栀拎着笔学了一会儿,便觉烦闷:“陛下可否为妾身换一个好写一些的名字?您不能因为自己喜欢这些矫情的东西,便来折腾妾身的手腕。”

陆晟收了笔墨,淡淡道:“滚回你的老家去。”

“我错了。”某人及时认错,“我喜欢婳栀这个名字,只有这般文艺好听的名字,才配得上陛下的品位。”

陆晟哼了一声不愿与她过多计较。

片刻后,婳栀又黏上前来:“陛下腰间那位玉佩我看甚好,不如给我,做一个定情信物?”

陆晟想也没想便随手将玉佩摘了扔进她怀里:“给你给你,赶紧拿去。”

鲁王宠着婳栀,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。日日陪着、护着、嫌弃着,最怕她磕了碰了或是病了。世人皆道婳栀是妖妃,是敌国派来狐媚惑主的妖孽。针对此事,婳栀本人倒是颇有自知之明。帝王哪有爱?宠便只是宠,他留下一个美人在身边摆着,权当摆了玩偶。至于她,也不过是想要一个依靠。爱或是宠,没什么分别的。

因为没有太高的期望,也就不会失望。

有时她也会想,陆晟看起来那么讨厌她,为什么留她在身边。后来她装作醉酒,便问了这个问题。陆晟翻了个白眼,无奈敷衍道:“因为你长得漂亮。”

婳栀有些骄傲地扬声笑道:“当年没有毁了这张脸,果然是一件好事。”

言罢,眼底却是闪过一抹抓不到的哀伤。陆晟看到了,随口问了句“怎么了”。她伤春悲秋地回答道:“以色侍人,等老了可怎么办才好。”

“你得先活到老。”陆晟懒懒地笑道。

不过随口一句玩笑话,谁料一语成谶。十八岁的婳栀突然患了一场大病,陆晟遍寻天下名医,却是医治无果。

婳栀在自己十八岁那年的夏季香消玉殒,院内的栀子花开得正好。奶白色的花蕊沁着入人心脾的清香,她躺在床榻之上,眼巴巴地看向窗外:“我只道寻一位依靠,便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地活下去。如今才知世事无常,还有病死这一条末路,我好像还未活够啊……”

明明说好互相依靠,要陪你到老。

“后来呢?”罗子钦问道,“如今看来,鲁国的灭亡和你也没什么关系。你怎么成了神?”

“你听说过如意灯吗?”

“听闻顺帝陈景栎的皇后如意便是那如意灯化了人形的模样。”

“那时的如意灯还未成人形,仍旧还是灯的外形。我未曾见过它,只知那是可以实现人们心底愿望的圣物。那时候,陆晟寻来如意灯。你以为他想要祈求的是我的复生?不,他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贪心许多。他所求的,是我复生后的永生。”婳栀眼睛微微眨动,两行珍珠似的泪沿着凝脂般的脸颊滑落到裙角,在她大红色的裙衫上漾起一片涟漪。她淡淡道,“当初我是为活命而嫁给他的,他便只道对我最重要的东西便是性命。所以,他以鲁国灭亡为代价,向如意灯祈愿,换来了我的永生。”

婳栀此人,除了名字有些文艺外,肚子里实在没什么墨水的。她不懂何为一见钟情,两情相悦。她就只知陆晟长得好看又有钱,看着便让人喜欢。没错,她是喜欢陆晟的,只是始终觉得自己不配罢了。因为不配,所以没什么安全感,所以至死,也没敢说出一句喜欢。

至于陆晟,年轻人也就爱面子,更何况是帝王?

初见时,他就扬言自己对这个只是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的女人没什么兴趣。后来真的动了心,也不敢承认。

两个朝夕相处的人,就在等对方说上一句“喜欢”。三年过后,她香消玉殒,他用那般浩大的声势讲述了他对她的喜欢。

婳栀笑了笑:“原来他一直都是喜欢我的啊。不只是宠,还是有爱的。帝王之爱,原也有长情。”

婳栀没什么本事,但是在给人创造姻缘方面还是比较擅长的。陈家小公主性格相对柔软,婳栀就给罗子钦安排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大戏。

英雄救美确定第一印象,再朝夕相处日久生情。最后给他编排了一身要为家人复仇的故事,小公主温柔的善心被激发。没过几日,便对罗子钦爱得要死要活。三个月后,两个人喜结连理。罗子钦成了当朝驸马,收回罗家的宅子,顺便给罗家报了血海深仇。

他给婳栀上了一炷香。

正在和少白喝酒的婳栀嗅着烟味跑了过来,她收回那个罗家人用来召唤她的玉佩,懒懒道:“既然你愿望达成,这东西我便收走了。此后助你生活顺遂,千万不要再来找我了。”

罗子钦抱着玉佩,不愿归还。

婳栀顺势拦住罗子钦的脖子,软软笑问:“舍不得我?”

“也不算……”罗子钦直言,“我想把这盒子留给我儿子,我觉得他应该还用得上。”

她哭笑不得地掐了掐罗子钦的脸:“原来你也并非完全六亲不认。”

她抱着盒子,转身要走。身后罗子钦忍不住问道:“我听说人在死后,会入轮回。既然你已经成神,可有去寻过陆晟的转世?”

自然寻过。

如意灯在完成人们的愿望时,会编纂出一个合理的故事。让一切看起来自然而然,符合世事正常的发展。比如婳栀的永生,在如意灯的作用下,她成了神,成了真正与天地同寿之人。陆晟的亡国自然也有其原因——朝堂之内,涌现大批奸佞之臣,他们似蛀虫一般,蚕食着鲁国的江山。陆晟变得暴虐,杀了数不清的人,作了赎不清的孽。

入了冥府,判官判其下十八层地狱,永世不得超生。

婳栀跑去求情。她发誓,如果日后冥府有用得到她的地方,便是性命她也给。加之少白在旁帮衬,冥府卖了他们二人这个面子。只是陆晟依旧有罪,不得不罚。他会转世为人,饱尝背叛、欺凌之苦楚,偿还今生的罪。

“喝下孟婆汤,入了轮回,他再也不记得我是谁。”婳栀扔了酒壶,魅声笑道,“天帝知道这件事,自然是不允。他说,天界养我这么一个花瓶已是错误,又如何能让我因为私情而扰乱冥府秩序。于是,他施了仙咒。无论陆晟转世为何人,都不会再爱上我。红鸾星君会为他系上其他红线,他会与其他女人恩爱一生。他留给我的,就只剩下这枚玉佩。”

婳栀挑着罗子钦的下巴:“你说,我还找他做什么,给自己添堵吗?”

她挥了挥衣袖,化了红烟回了少白的神殿。少白上神刚刚开了天眼偷听完婳栀上神的陈年情史,他咋舌道:“明明知道是在给自己添堵,可你还不是生生世世地来寻?每一世只敢见一面,生怕被天帝发现。我也不能帮你什么,那就帮你骂两声我父王吧,那老头儿可真没人性。”

婳栀瞪了他一眼。

少白继续不知死活道:“千年过后,我怎么感觉他活成了你为人时的模样。”

一种没有任何原则的不要脸精神。对于这种行为,你虽然觉得不要脸,但是又说不出任何错误。总而言之,会让人生出一种无力感。

婳栀笑了笑:“千年过后,他还是他。纵有天地咒法,有红鸾的姻缘线,他也没有爱上任何人。即便,他不爱我,他也没有爱上其他人。”

“何苦如此。”少白轻轻感叹,“不如我替你抹除记忆,从此你再不记得陆晟这个人。他自行投胎去,你好好做你的神。纠葛一千年了,还不腻烦?”

“不烦,不烦。”婳栀眨眼,“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。”

林家老爷老来得子,新生儿粉粉嫩嫩甚是漂亮。

老爷子乐得开了花。

入夜后,他做了一个梦。梦中有一红衣美人扔给她一只玉佩,并交代道:“你儿子与本座有缘,日后若有困难,便用这匣子唤我。一生一次,切莫浪费。”

老爷子睁开了眼,竟当真看到一龙凤呈祥的玉佩摆在床头,似乎染了血,还闪着淡淡的红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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